憶詩的事情，定下的日子很快，就在兩日之後。她不想再等，這一輩子，她已過去了三十幾載，而他，已是不惑之年。再等下去，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。

她費盡心思逃離到這個無人可知的小鎮，平靜地等待屬於自己的命運，可是這一天，來的太慢，一等，就是十多年。而她不知，他早已為她掃清荊棘，只盼著她能回來。

她離開的太決絕，不給他們之間留下任何縫隙，以至於，他的真心，只有李君球自己看得到。

關於時間，素卿他們沒有多大概念，而一個王朝的盛衰，對於他們，也早已習慣。比起之前的更替，素卿覺得，太宗與高宗治理下的唐朝，已然算的上繁盛了，若之後還有，也便是因為有了堅實的基礎。所以，對於後世會如何定義這個朝代的盛衰，素卿認為，至少她看到的，應該算得上盛世了。

而憶詩，卻在這個繁盛的朝代中，苦苦掙紮，沒有結果。

她知道，他與她之間，有一條永遠過不去的鴻溝，即使他努力填滿，也只不過是徒勞罷了。她這一生，都不可能入這天家王姓。

可素卿卻知道，李君球沒有多少日子了，他愛的再深，也永遠等不到她回來。

憶詩要求除去的是李君球腦海中關於自己的記憶，而她，卻準備永遠記著他。

這件事並不難，在花妖要求除去農夫的記憶時，素卿就曾說過，要的不過是一件與他有關的東西。

於是，憶詩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根玉笛，交給了素卿。

“讓他忘了你，你不後悔嗎？”素卿吩咐久久將東西備好，拿著玉笛，詢問著。

憶詩笑了笑，無奈道：“既然我能給的，就是什麽都給不起，不如讓他徹底忘了我，開心的活著！”

素卿看著她鬢邊幾根刺眼的白發，心裏頭有些微微發酸：“可是，他畫裏有你，心裏也有你！”

憶詩聞言苦笑：“他不會在意那是誰，只會當成陌生人罷了！”

久久在一旁聽著，不由有些傷感：“憶詩姐姐，你是喜歡他的吧！”

憶詩回頭看著不遠處的久久，淡淡道：“我不過一個無心之人，何談有能力喜歡呢？就算喜歡，我也不會知道！”

久久聽後吸了吸鼻子，紅著眼睛小跑過來抱住憶詩，哽咽道：“憶詩姐姐，你是個好人！”

憶詩聞言微微一楞，做殺手三十幾載，為仇恨在血海裏過日，生平第一次，有人說她是個好人，而且是個孩子，童言無忌，大概就是這樣吧！

“姑娘可以開始了！”

憶詩說著，躺上了床榻。

素卿點了點頭，用金絲線將“因果燭”與那支玉笛纏好，點燃浮蓮青釉提爐裏的“安眠香”，便將簾子拉上，開始這一次的消憶之旅。

金絲線是特制的，即使“因果燭”燒完，線也不會燃起來，只是因為需要除去的是李君球的記憶，所以需要連在那根他用過的玉笛上，而這只“因果燭”，是屬於李君球的，而不是盛憶詩。

憶詩，只是一個媒介。但唯一的缺點是，在術法中，她能感受到李君球的情緒。也就是說，這種消憶之法有個前提，就是這兩人要心意想通，不管是親情、友情還是愛情。

自然，對於李君球和憶詩，這是愛情。只可惜，今生，有緣無份。

燭上的花紋，是李君球初見她時的喜之若狂，是知她身份後的日夜煎熬，是為了得到她的笑容時的不顧一切，也是那彎蓮子羹入口時的心灰意冷。

所有的顏色縱橫交錯，素卿是第一次看見這麽覆雜的花紋，仿佛心緒全亂，如麻如線。

在所有的花紋裏，素卿看到了別具一格的一條，發著銀色的光，如同眾多麻線裏的領頭者，卻又與它們毫無關系。

這條銀色的花紋，是這些年唯一支撐他的東西，裏面藏著的，是他卑微的喜歡。

他曾經無數次想要放棄一切，卻又無數次回到原點，他不能，也不被允許，此生，因著這個姓，與她再無可能。

憶詩看到了李君球抹去記憶後的失魂落魄，他看著那幅畫，眼角的皺紋藏著淚痕，嘴裏顫抖著說著：“我的虞姬，果真...再也...回不來了！”

最後一幕，誰人落淚。

君球，你說的對，那日山楂的味道，此生不會再有。

餘生，願你安樂無憂，無我，也再無人擾你。

久久看著那消失的花紋，小臉上已是滿臉淚痕，她的青時哥哥一定不能這樣，一定要和素卿姑姑在一起。這樣，太可憐了。

素卿看著久久臉上的痕跡，微微嘆了一口氣，道：“出去吧！”

久久聞言立刻抱住素卿，啜泣道：“素卿姑姑，你千萬不要這樣對青時哥哥，好不好？”

素卿無奈，輕輕安撫著她，柔聲道：“姑姑答應久久！”

憶詩醒來的時候，心中已然平靜，她向素卿道了謝，便消失在夕陽的餘暉裏。

素卿看著那襲黑衣，仿佛看到了那個不滿5歲的孩子，在寒風中訓著烈馬，揮動著長鞭，奔向未知的將來。

沒有人告訴她愛是什麽？也沒有人教她去愛，可是，這一生，她愛的凜冽，愛的丟盔棄甲，無謂生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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